【昊翔】地久天长

*退役后的故事,九千字一发完
*假期的小礼物
>>

地久天长

01
七月,南京台风连连,阴雨绵绵近半月,天刚放晴的时候唐昊收到一条微信,孙翔说在上海待得无聊,想来南京溜达溜达。
艳阳天下,仍湿漉着的柏油路水汽蒸腾。唐昊扶了扶墨镜,皱着眉头给孙翔敲回复。
“最近忙,没空招待你。”
“嘁,用不着你接待,我就说一声!……哎不对,都退役了你忙啥?”
唐昊退役的消息跟孙翔的前后脚公布,舆论震惊之下他们两个都没给出任何非官方的解释。联盟效力十年,他们的状态看起来依然稳当,没到迫不得已退役的年纪。但唐昊不会愿意把自己放到“迫不得已”的境地,该收手时就果断撤退。毫不留恋的样子放在十年,乃至两年前都难以想象。
“喂。”唐昊拨通孙翔电话,“南京这两个月在开会,酒店很紧张,你想什么时候来尽早定,我帮你定房。”
“不是说没时间理我吗?”孙翔切了声,“下周末吧!对了,你到底在忙啥?再忙也腾出个晚饭时间。我们好久没见了。”
两个多月而已,也没有很久。唐昊哼了哼:“嗯。我请你吃顿好的,空着肚子来。”
孙翔立刻雨过天晴,把疑问抛到一边,语调轻快地说:“好啊好啊,吃大户。”

02
孙翔拎了一只大号行李箱,银色外壳上布满划痕和花哨的贴纸。
“你搬家啊?”唐昊吓了一跳。
“嘿嘿。”孙翔摸摸后脑勺,没解释。
吃饭时他问起唐昊最近在搞什么飞机,群里不冒泡,微信不回,人间蒸发似的。
“没啥。九月份开学,我找了老师补习。”
“噗。”孙翔呛到,可乐喷了一身。接着哈哈大笑,看到唐昊黑沉沉的脸色仍不收敛。“你要上大学?”孙翔摸着下巴问,“能不能行啊?”
唐昊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他俩都有国家队的经历,几枚世界赛冠军戒指闪闪发光。退役前总局通过联盟告知他们,要是想继续学业的话体总那边会提供方便。
电竞选手,高中毕业的都少,更不用说大学生。先于他们退役的前辈有机会的几乎都选择重新迈入校园。荣耀曾是他们的一切,然而人生漫漫,会有其他更重要的事物前来取代。
“哪所学校这么不幸……”
“南大。”
“噢。”孙翔眨眨眼睛,“等你开学了,我隔着栅栏给你递乌鸡汤,好好补补脑子。”
“孙翔,这他妈是大学。”唐昊骂道,“有没有文化?”
“没有。”孙翔把唐昊气到狂翻白眼,才接着打探,“哪个校区?那啥,你不是说讨厌南京么,为什么想在这儿读书?读四年,留个级读五年,受得了吗你?”
唐昊深吸一口气,堵了他一句:“问那么多干嘛?”
“随便问问。”
“仙林,很远。你别来。”唐昊看着孙翔,那家伙和以前一样,生了张扎眼的脸,表情介于满不在乎和理直气壮间微妙的一点,看得人心里冒火。
“我随便说说你还当真啦?”
唐昊心头一跳,拳头在桌下攥紧,深呼吸,问起孙翔过几天的安排。

03
唐昊确实讨厌南京,那是以前。
十八岁当上队长,性格莽撞又轻浮,像根随风飘荡的芒刺。那时他平均每三天要在七期群抱怨一句南京的天气。不是太热,就是太冷。不冷不热的时候呢空气里飘着絮,要么就下起瓢泼大雨。总之没一天让他舒心过。
彼时嘉世大厦将倾,孙翔心情时好时坏,听到唐昊的“忙忙忙”顿时有点受不了,在群里怼了句:“别BB了过来竞技场。”
对于这类邀请唐昊通常很配合,那天却拒绝了孙翔的提议,小窗敲他:“改天约。我这儿有个妹子找。”
孙翔像吞了颗带皮红毛丹,哑巴了会儿才问:“妹子???”
“训练营的小孩。”唐昊正直地回,“不要乱想。”
“切。我谅你没有桃花运。就你凶巴巴的样子,哪家姑娘瞎了才会看上你。”
事实证明瞎了的姑娘有点多。
唐昊处理眼泪处理到半夜,回来后怕地对孙翔说:“吓死了,突然告白。”
“哈?”孙翔惊讶,“不是吧?唐昊,你老实交代,答应了没有?”
“没。”
“为啥?不好看?”
“人小女孩十六岁!!!”唐昊破天荒地打了一排排感叹号。
“没大多少嘛。”孙翔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唐昊八卦,“不过说出去是不好听。长得咋样?有苏沐橙好看吗?”
“你关心别人长啥样干嘛?”唐昊冷哼,“又不是长得漂亮就能喜欢,要这么说,你为毛不去追苏沐橙?”
孙翔脸红了红,憋了半天才说:“我、我没工夫谈恋爱。”
“说的好像苏沐橙能看得上你似的。”唐昊讽刺。
“唐昊!”孙翔回敬他,“有人告白了不起吗!得瑟半天够了没有!”
“哼。”
孙翔嘁了声,喊他进竞技场。睡前来一把,有助于身心健康。
从那以后,孙翔迟钝的八卦雷达仿佛在唐昊那儿开了条缝。三不五时会听到几角旮旯传来的有关唐昊的八卦。这些琐碎的事情听得他有些郁闷,明明他长得比唐昊帅,桃花运却不怎么地。

04
“因为你挑。”唐昊坐在酒店沙发上,跟孙翔一道回顾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情史。
电竞频道在直播世界赛第一场,中国对加拿大。出战的是联盟如今的中流砥柱和后起之秀们。唐三打和一叶之秋的继承人尚没有入围国家队的实力,这也是两张神卡数年来第一次缺席荣耀巅峰的舞台。
孙翔趴在床头,枕头压在肚子下边,二十七八的人了居然跟小孩儿一样鼓了鼓脸,闷闷地说道:“我不挑啊。我有喜欢的人的。”
“那快点上。”唐昊摆摆手,“反正你现在闲得很,无业游民一个,口袋里有点小钱,努力一把,三年抱俩。”
“我……”孙翔突然堵得慌,翻身,盖被子,屁股朝天,嘴巴埋在枕头里,开口送客。
“我看完这局再回去。”
孙翔扭头瞄了眼战况:“噢,那我睡了。”
电视声音调到最低,技能音效和叽里呱啦的解说轻如蚊音。孙翔闭上双眼,听到房间里另一人的呼吸,身体靠近唐昊的那一侧皮肤发着痒,如同探出了细小敏感的触角。
半梦半醒时孙翔能感觉到唐昊走近了,床垫往下一陷。有人摸了摸他的头发,再关掉灯。
一段像百利甜一般的黑暗,甜腻,粘稠。孙翔醺然若醉。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孙翔把房退了,坐在大号行李箱上狂敲唐昊家的门。
“神经病啊。”唐昊一向抓到后面去的头发垂在额前,冷峻的五官平白多几分柔和。
孙翔看了眼,决定原谅他一大早骂人的行为,挤开唐昊,把行李箱拖进客厅。
这间公寓在唐昊当上队长一年后购入,离俱乐部近,出门三站路就是新街口。请的装修公司很有水平,客厅厨房打通,中间间隔一张又做料理台又做工作台的长桌。拼色木板留有原生的树木纹路,孙翔摸了摸桌上的红皮单词书,说唐昊像在公园读英语的小学生。
“哼。”唐昊没问孙翔干嘛不住酒店,下午要干啥,他又不是孙翔老妈,懒得管那么多。况且家里多的是房间,孙翔想住就住。“上午有功课要做。书房里有电脑。”
“我不打游戏。”孙翔说,“十年了,休息一会儿。”
暂时停下来,缓一缓,这是在孙翔前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想法。一直以来,他都像一支利箭,破空而过,停下,意味着坠落。
唐昊有他自己的步调,听孙翔这么说,就不去多事,在孙翔打量的目光中垂着眼皮转着笔一板一眼地做高中数学卷子。
没过多久,孙翔就耐不住寂寞,一道坐在长桌边,拿起水果盘里的车厘子,边吃边凑过来一起看题干。
两个年近三十的成年人在做高二暑假数学作业,场面有些搞笑。唐昊先是凝住心神做题,时不时翻阅家教留的提纲,写完第一面想松快一会儿,忽然觉得一边脸颊热热的痒痒的,孙翔的头发老是蹭到他。
“过去点。”唐昊一把推开他。
孙翔的脸包肉往唐昊手心蹭了蹭,抵着他的手掌心说:“小气鬼,让我一起看!”
“你会吗?”
“会啊。”孙翔说,“我还知道你第三题选错了。”
唐昊翻到最后看答案,黑着脸改过来。
孙翔嘿然一笑。我厉害吧?
唐昊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氛围被打破,接下来的时光除了慢吞吞地对照提纲做题,就是跟孙翔瞎聊之前上学的事。
“好多年前了……我就记得校服很丑,蓝底白标,像只麻袋。当然啦,我是帅的那种麻袋。”孙翔说,“高中我上了半学期就辍学去越云了。嗯……学校球场挺大的。”
“我家楼下有篮球场。”
孙翔眼睛一亮。

05
夏天,只有傻逼才在下午两点去露天球场。
做职业选手的时候禁令有许多,打篮球踢足球绝对排在各家俱乐部“NO”列表的头三条。孙翔的技术不好不坏,空有花架子,进球率令人发指。
幸好跟他玩小猫打架的是唐昊。空荡荡的球场没有中学生,只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大人在你一球我一球地玩攻防。
孙翔气势汹汹地揽球踩入禁区,被唐昊啪一下打手背,说他走步。他也不急着发火,撇撇嘴说“不算重来”再重新运球侧身绕过唐昊寻求上篮机会。
跟他对阵的人贴得很近,体温略高,像块烫红的铁。孙翔似乎听到汗水在空气中蒸发时嘶啦嘶啦的声音。
抬手射篮,手腕手臂肩膀呈漂亮而标准的三个九十度。落地时脚腕却拐了一下,孙翔没注意球进没进,因为他一个不小心连自个儿带唐昊摔在了地上。
“操。”唐昊揉着后脑勺,耳蜗里嗡嗡响。
“对不起啊……”孙翔从他身上翻下来,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唐昊的头发,“很痛?不会摔傻吧?”
“放你妈的屁。”唐昊终于忍不住骂脏话。
孙翔扯了下领口,一股热气冒出来。
“你干嘛伸手捞我?”
“还成我的错了?”唐昊横他一眼。
孙翔扶着唐昊起身,被后者一把甩开手。
“我怕你脑震荡。”
“你继续说话,我才会震荡。”
孙翔嘁了声闭上嘴,跟唐昊一道坐在篮球框金属架子下仅有的一块阴影里。
刺眼的日光和球框的影子将那人立体的五官裁成明暗分明的几块。孙翔看了会儿唐昊紧拧的眉头,适才小心地伸出手去摸他的后脑勺。
这回唐昊没出声,望着地上的一点汗渍在发呆。孙翔指尖的力道极轻,像在触碰一根脆弱紧绷弦,稍一用力就会发出清亮的琴音。
“你有想好以后做什么吗?”唐昊兀地发问。
“……没。”
唐昊又不说话了,貌似在语重心长和懒得管之间选择了后一个。
荣耀联盟的选手在役时间比其他游戏要长得多。平均七八年,保养好的选手职业生命的有十年。在役数年,积累大量金钱和荣誉,孙翔有的是资本再浪几年。他还年轻,想玩一玩,没什么错。
可他止不住焦虑。可能是陪伴数年的帐号卡归了新主,占据生命全部的荣耀成为过去,而唐昊,也马不停蹄地开启了人生的下一章节。同期的小伙伴有的跟唐昊一样去念书,有的在俱乐部或者联盟工作,有的回了老家,发来明年五一结婚的邀请函。每个人都在往前走。走着走着,会逐渐陌生,五湖四海的,再聚齐或许只有各自婚礼的时候。
“唐昊。”孙翔说,“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06
非洲高原西南角,远处迁徙的羚羊群卷起草屑和腾腾黄沙。
孙翔来保护区工作将近半年,从北半球的夏天到南半球的夏天。每天铲屎,扫地,喂豹子和野狗。机械化的工作,纯体力活,有时候会作为翻译接待来自中国的游客。
他一个人跑去非洲的事初时在微博上闹腾过一会儿。熟人纷纷赞他酷到没边儿,粉丝更是吹破天际,把普普通通的志愿者包装成感动中国。没俩月,孙翔这边信号不好,微博始终没更新,网络上的波澜归于平静。联盟激烈的比赛依然如故,即便是粉丝,也有各自需要关照的生活。而他只是一位退役的选手,一叶之秋前操作者,轮回前队员。
这样很好,孙翔想。偏远空旷的保护区没人认识他,不用考虑舆论,顾虑影响,想光膀子就光膀子,想抠脚就抠脚,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每天天一亮便出门工作,打扫园区,开车巡逻避免偷猎,下午把沉沉的血腥味浓重的羊腿牛腿抬上皮卡车,和其他志愿者一起挨个给嚎叫的野兽们喂食。
保护区志愿者大多来自欧美。一开始孙翔操着蹩脚的初中会考英语跟谁都搭不上话,白人的夜生活无聊得很,每晚在简陋的食堂喝啤酒开趴。孙翔坐在角落喝可乐,网络信号微弱,一条语音要发三遍才能发送成功。
音乐轰隆隆地响,屋外传来虫鸣。手机震了震,唐昊发来一个比大拇指的表情包,叮嘱他注意少吃生冷的食物,非洲那片有什么细菌说不清。
孙翔抿起嘴唇笑了笑。
“你女朋友?”有个身材火辣的金发姑娘坐到他对面。
孙翔摇摇头,又点点头。金发美人有着性感的蜜色肌肤,不像孙翔,晒了半年还是白得发光。
可乐被强行换成啤酒。孙翔不好拒绝,跟人干杯。他记得这位是营区里最漂亮的女孩儿。不管在哪里,英俊的男人总是受人欢迎。
“说说她吧。”
“啊?”孙翔愣了下,腼腆地笑了笑,“不是她,是他。”
美女苦了脸:“哦不……这世界怎么了?那好吧,我来当你的免费听众。来吧,说说你的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孙翔没说这句,就像不想打破一个美好的谎言。
他从故事的开头说起。
那个时候,他们十七岁。

07
七期的第一次聚会,不知道是哪个傻蛋的提议。气氛很尴尬,本来么,各自有主队,又不熟,何况还有个孙翔。
“啊?为什么不去新秀挑战赛?”孙翔挠挠头发,“狂剑有什么厉害人物吗?都被我打落马下啦!没必要。”
在蓝雨效力的林枫尴尬地笑了笑。他们队里有如今的第一狂剑于锋,虽然没跟孙翔正式1V1过,但毕竟是职业第一,刚拿了冠军,尚且轮不到一位新人口出狂言。
然而在场的其他人没有反驳。孙翔的势如破竹大家都看在眼里,越云在前半赛季看似有被孙翔以一己之力带进季后赛的势头,要是踩了狗屎运拿到冠军,作为没有新人墙的新人王,是不是职业第一人其实无关紧要。
唯一打破沉默的人是唐昊。他哼了声。孙翔眉毛一挑,问:“谁在哼?”
众人忍不住笑了。跟隐形人似的邹远站出来为好友打圆场,说唐昊没那意思。
哦,孙翔记住了,这讨厌鬼叫唐昊。
唐昊,两个字,种在脑海深处,转瞬就忘在脑后。直到第八赛季,孙翔扛着重剑在赛场上遭遇失去张佳乐的百花。
传说中的一盘散沙,并不好对付。
赛后他揣着帐号卡,逮到唐昊。两个人在网吧开了个包房,从黑夜对打到晨光熹微。中间叫过一次烧烤外卖,唐昊肯定是故意的,加了一堆辣。孙翔边吃边嘶嘶地抽凉气。唐昊说怕辣就别吃了。孙翔说我不,不吃就输了。
“这他妈有毛线输和赢啊?”唐昊一脸黑线,按了电铃让前台小哥送来冰牛奶。
牛奶盒子吸得扁扁的。孙翔一边抹嘴巴,一边想,我记住你了!唐昊!
年轻的时候性格都贼啦差劲,经常吵架,吵完去竞技场斗殴。见面时倒还好,孙翔蛮珍惜一年几次的见面机会,比平常稍微乖一点。
第九赛季,打挑战赛的那一年反而是他们见面最多的时候。挑战赛没开始,嘉世训练强度一般,队里人心惶惶,孙翔待不下去,心里烦的时候就会买一张高铁票坐到南京去。
呼啸队长的宿舍比嘉世的大很多,有会客厅有吧台还有个小厨房,一股新贵独有的土豪感。孙翔每次来都去楼下超市买一堆零食,吃一半,留一半给唐昊。
意识到新生幼芽般的心情,是在一个普通的冬夜。全明星刚结束,下周末才会有比赛。孙翔掐准唐昊归队的时间来南京,直接找到宿舍门口,开门的人满头泡沫腰间裹了条浴巾,一脸的不耐烦。
孙翔呐呐地进门,坐在床脚,等唐昊转身回到浴室,才回过神,听到耳蜗里咚咚的心跳。
难以置信过后,孙翔仿佛拿放大镜对准了唐昊的一举一动。然后觉得吧,这个人还不赖。
看起来凶,不过开口骂人时总是有理有据。没大事时不明火执仗地摆谱,装逼,也要装有道理的逼。对胜利的追求非常纯粹,极度渴望荣誉,却不是为了他人的认同。唐昊活得很自我,“别人”这个词就是“nobody”。没有人能影响他,阻挠他。
“最近怎样?”唐昊跟他挤一张床。
说是挤,其实呼啸队长的床足够两个高个头的男性放松了平躺。孙翔尽量靠着墙沿,冰冷的壁纸能让他稍微冷静些。
“还好。”他简单说了说构建新战术体系的经过。简而言之,肖时钦指挥,他负责打,又多了个小朋友来查缺补漏,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牛逼哄哄。
唐昊侧过身,撑着脑袋看他。看了会儿然后说:“很累吧?”
孙翔摇头:“肯定没你累。”
“努力都是有结果的。”
“你黑眼圈都出来了。”孙翔没接话茬。
唐昊愣了愣,忽然眯起眼睛笑了声。不是冷笑,不是嘲笑,管他哪种笑吧,笑得孙翔心中鼓噪。
“借我抱一下。”唐昊说。
“哈?”
随之肩头一暖,孙翔被唐昊揽进怀里。他瞳孔骤缩,额头抵在唐昊锁骨上,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他犹豫着抽出一只胳膊搂住唐昊的肩膀,安抚小孩儿似的拍了拍那人的背。
不知道为什么,孙翔生命里有一万件冲动的事,唯独唐昊不是。比起冲动之下告白失败,他情愿选择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男人嘛,兄弟比情人长久。
而且,那个谁不仅仅是喜欢的人。为了爱情牺牲掉他,并不值当。

08
“所以,故事要如何完满呢?”美女问。
陋室里的小酒吧换成慢摇的音乐,群魔乱舞变成昏暗灯光下的轻摇曼舞,初初相识的情侣们搂着对方摇摆腰身。
“听上去那个时候他已经对你……”嘭,又开了瓶啤酒。
孙翔喝到有点晕,面对姑娘家好奇的笑容不忍打破幻想。
“说起来,是有些暧昧。”他眯起眼睛笑,将将成熟的二十七岁青年,轻佻的笑意叫人心颤。
十四赛季的时候,他们是二十四,还是二十五岁?
经过几年磨砺的唐昊风格日趋稳重,只有在赛场上才会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但孙翔打心眼里知道这个人,性子傲慢,刻在骨子里的,改不了。顶多从当面翻白眼改成在心里翻白眼。
私下交流时倒和以前一样狂妄。不是你把我踩脚底下,就是我把你捶到叫爸爸。
什么方面都要比。从1V1的胜率,到各自的输出占比,从限量球鞋谁先到手,到新年红包哪个抢得多。比无可比,唐昊说比尺寸。孙翔脸噌地红了,搡了他一把,说了句:“卧槽,你不害羞啊?”
“你几岁了还害羞?”唐昊无语。
“这、这种事情……”
“喔哦。”唐昊瞥了他一眼,立刻找到痛脚,“你听不得这些是吧?”
“那又怎样!”孙翔心虚气短,纸老虎一只。
唐昊冷笑,坐在孙翔床头,举着手机,念了一晚的颜色笑话,美名其约给孙翔长见识,省得说出去给他丢人。
孙翔用枕头捂住耳朵,从脖子红到耳尖。
忽然,脸颊痒痒的。孙翔一低头,发现有人的手指尖伸过来,划了下他涨得通红的脸。
细小的汗毛挂着细密的汗水,像颗桃子。皮肤细腻,摸着会让人想起西南那块儿吃的豆花饭。
“你干嘛!”孙翔噌地躲开。
唐昊收回手,捻了捻摸过孙翔的指腹,温度如有实质。突然间,两人的距离趋近于零。唐昊俯身,鼻尖对着鼻尖。
呼吸不过来……孙翔干张着嘴,肺部发烧,胃里有颗蒲公英在上上下下飘,绒毛呼呼啦啦地挠。
最后唐昊什么也没说,孙翔亦不再提起那晚的事。不过,日后想起来,隐约意识到那个人的想法。一瞬间的冲动,很正常。
微妙的平衡没人想打破,以至于凝结成更牢固的羁绊。虚无缥缈的暧昧比不上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孙翔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直到听到唐昊退役的消息。

09
从电视机里听到的。
“你不跟我商量?!”他气急败坏地问。
“你也没和我说。”
“我那个状态……”孙翔颓靡了一瞬,耸耸肩,决定原谅他。
退役后依然有一堆交接啊告别啊之类的杂务要料理,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联系。等孙翔回过味来,他和唐昊之前约定好去旅行的时间已经过了出发的日子。
他们谁都没提起过。

“所以你决定去找他。”
小酒吧的音乐已经放到十几年前的排行榜金曲,跳舞的人们累了,围着圈坐在舞池里哼唱,玩酒瓶游戏。
孙翔点头承认。
“所以我去找他。”想要一个答案。
玩游戏的人群时而爆发起哄的笑声,终于有人注意到在角落里谈天的两人,吹着口哨让他们加入。
孙翔坐在美女和一个希腊籍的男生中间,蹙着眉头听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们玩的真心话大冒险。
看着两个互不相识的男女因为游戏开始打啵,周围一片哄笑,孙翔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圈人,他找不到一个适合度过尴尬游戏的对象。
有人被问到最夸张的/性/经历,一个晚上睡了三个人,有男有女,还有一个飞机杯。有人回答营区里最靓的妹是哪个,手指指了一圈。亲吻对面的人,给右手边的美女一个公主抱,诸如此类。
孙翔运气很好地当了几轮围观群众。刚刚跟他搭话的美女说不能放过这位亚洲小帅哥啊,他叫孙翔,以前是世界冠军。
“哇!”
孙翔扬了扬下巴,咂摸了一会儿,恨不得把尖翘的下巴缩回去。
转酒瓶这种东西,比扑克牌玩的国王游戏好操控。没过多久,瓶口便转到孙翔。
一开始的挑战简单,一口闷,喝了一晚,不算个事儿。见他爽快,游戏升级到刨光他的隐私。
这方面孙翔其实蛮无趣的,问到底也只说有过一个喜欢的人。
“那你现在去给他打电话好啦!”
“什么?!”
“喜欢要说出口嘛!”一个哥们说,“诚实点!”
下一轮果然又转到他,负责发布任务的正好是听他叨叨半晚上的金发妞。
“跟他打电话吧。”她眨眨眼睛,眼皮子上的大闪片在后半夜仍在闪光。
“我……”我特么遇人不淑!
“他值得这个。”女孩儿说,“你也是。”
“卧槽。”孙翔骂了句国骂。心想,大不了说中文糊弄过去……
对面有个耶鲁毕业来gap year的哥们就说:“我听得懂中文,不许耍花招。”
“……”孙翔没什么好说,只能祈祷唐昊没睡醒。
国际电话的信号比WIFI稍强,嘟了几声就接通了。
“怎么了?”唐昊的声音沙哑,应该还没起。
“没事。”
“孙翔。”唐昊语气一冷,“你大清早没事跟我打电话?!我他妈以为你被狮子咬了。”
孙翔干巴巴地笑了下。
“说吧。国际信用卡被冻?没现金了?”
“唐昊你能不能想我点好……”孙翔捂住额头,默默祷告耶鲁小哥不把丢脸的部分翻译过去,“那啥,我们在玩个游戏。我要跟你说句话。”
“哦,你说。”唐昊笑了声。
孙翔清楚这笑声的意思,唐昊在等他丢脸!我靠,太可恶了这人!
“我喜欢你。”
“……”
“说完了。”孙翔盯着脚下的复合木地板,上面沾着酒渍。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啥?”
“我问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孙翔把电话撂了。
跟全体兄弟姐妹举手投降,挥舞小白旗,溜回宿舍。
保护区志愿者住宿的规格跟费用直接挂钩。倒贴钱来做志愿活动,也就有钱有闲有信仰有情怀的人干得出来。
孙翔住在园区一角的矮屋,单人间,对门有两个舍友。回去路上蹿出园里养的一只小野猪,吓得他心脏咚咚跳,躺床上都没缓过来。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黑摸摸的天花板凝成一个个旋转的光圈。孙翔试图放空,柔软的床垫和工作一天后酸痛的身体都在呼喊他睡觉。但他睡不着。
唐昊的问题一遍遍在脑中回响。
明明,已经决定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已经想好了,没有唐昊的人生也不至于很糟。已经把那个人束之高阁,却不得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
他是我重要的人。
不单单是喜欢的人,倾慕的对象,讨厌过也暧昧过一段时间的家伙。
这个人像颗烫手山芋。真特么烫啊,又实在很想吃到嘴里。烤过的番薯,香气沁人心脾,颜色诱人,淀粉的糖分令人心安。除了烫嘴,什么都好。
爱情难以长久。而且对方,看上去也没有要更进一步的意思。所以,只是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一个人要等待多久,才学会不逼迫,不强求。
“他听上去十分喜欢你呢!”元气满满的金发美女于今晚得出结论。
孙翔从来不信因为只言片语就洞察天机的好事。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唐昊,一个根本不认识唐昊的人,怎么会知道唐昊是怎样一个混蛋。

孙翔请了一周假,去纳米比亚周边逛逛。非洲,在大草原和野生动物之外还有热闹的城市、贫困的村落和绝美的海滩。
汽车、飞机,辗转来到开普敦。碧波粼粼,如同洒满金碎。海岸线绵长,直达大陆最南端。世界的尽头。
第三天,从魔鬼峰上下来,孙翔接到一个当地的陌生电话。
“在干嘛?”
“你……在南非?!”孙翔再三确认区号,“不上课了?大陆学校也放圣诞节?”
“哦,我把元旦之前一周的假翘了,加起来十天假。”
“啧啧。”孙翔有些心虚,“那你好好玩。”
“你不想见我?”唐昊一向在不该敏锐的时候敏锐。
“不想。”
“我在开普敦机场,明天中午的飞机去你那,租车开过去六小时。”唐昊一向霸道。
“……我很忙。”
“没事。”唐昊一向混帐。
“我……”卧槽啊啊啊啊!
“孙翔。”唐昊说,“我想见你。”
“我……”
“你明知道说不我也会去的。”唐昊冷哼,“不要做无谓的顽抗了。”
“我说我在南非!!!!!!”孙翔对着电话吼,“就你现在在的这地!!!!你让我把一句话说完!!!”
唐昊似乎笑了声。
又是孙翔熟悉到骨子里的那个笑。
温和的海风拂面,海鸥的翅膀斜斜地插入浪涛。嶙峋的丘陵矗立,黄昏时分,缆车小小的影子停在山头。
孙翔在海滩边的餐厅找了个两人座,紧张兮兮地等唐昊。等唐昊来到他身边。

fin.
>>
攒啊攒
国庆快乐,要长长的评论和粮食投喂

评论 ( 81 )
热度 ( 2286 )
  1. 共8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