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翔】午夜电台 二

*夜晚鬼故事,恐怖灵异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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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葵蓬鬼事

解决完封平县的案子,孙翔跟唐昊回到市里,加上微信,打定主意要跟这位“前辈”学学驱鬼捉妖。能驱使凛冽寒风作为武器,听上去可比拿雄黄画符纸的普通道士牛逼多了!
然而唐昊似乎很忙,孙翔几番约他出来玩他要么不在本市要么没回消息。一来二去,一根筋的孙翔回过味来,唐昊根本没打算教他。
说来唐昊的想法在业内倒也正常,大陆这方面的知识体系纷杂,和尚有和尚的咒法,道士有道士的路子,再加上北方的萨满,西藏的喇嘛,云南、广东那片从东南亚传来的邪佛、古曼童……各门各派的核心手段轻易不为外人道也。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孙翔一时寻不到师父,只好慢慢摸索,实践出真知。
下定决心后,他没有傻到去网上找骗人钱财的“风水专著”“道法入门”,而是在鬼情七处内部网站上下了些因时间久远而公开的卷宗,津津有味地当鬼故事看。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立冬将至,消失多日的唐昊总算回了孙翔一条信息,说他在广州出差。
“广州?”孙翔疑惑,他天天刷七处内网接些寻人寻物的小case赚零花,可没瞧见有广州的任务悬赏,“你还接私活?”
“不是。”
半晌,孙翔反应过来,他的级别顶多接到周边地市的任务,像唐昊那样的七处老油条才能摸到外地更高难度的案子。想想有些不服气。
“能来观摩么?”期中考刚刚结束,课业轻松,翘两天课不算难事。
唐昊想了想,拗不过孙翔“唐昊唐昊”地叫,冷哼一声同意了。

在南站接到孙翔,唐昊先带他吃饭,在饭桌上马不停蹄地介绍案子的情况。
葵蓬路有间远近闻名的鬼屋,在业内更是名声赫赫。房子在荔湾区芳村,位于老广州城外,田地拆醯醯迁征用后村民们腰包鼓了,在原址建起别墅小楼,一改棚屋的破败景象。有户人家用拆醯醯迁款投资工厂发了小财,房子修得更加奢华。
唐昊递给孙翔手机,让他看鬼屋的照片。
“奢华?”孙翔扬扬眉毛,指着奇形怪状的屋子说,“这鬼地方不是鬼屋就怪了!”
别墅有四层半,阁楼顶端立着一米多高的石质王冠,四层屋顶有只色彩鲜艳、展翅高飞的鸟儿。唐昊说是凤凰,孙翔却觉得顶多算只野鸡。阳台外沿像荷叶边裙摆,突出的三层天台上有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和假山影壁。大门入口的立柱更加诡异,缠绕着金属藤蔓,上半部分装饰有锈迹斑斑的金属棕榈叶。外墙的白瓷砖发黄,深色的窗玻璃让过路人看不清屋内的景象。整座别墅与周边规规矩矩的房屋格格不入。
“你还别说,上头用的可都是好东西。”唐昊放大图片,指给孙翔看那些奇怪装饰的细节,无一不是用适合做风水局的上佳材料制作而成。
“你是说,这家人是故意这么建的?”孙翔满头黑线,谁脑筋抽了,会住在这样稀奇古怪的房子里?而且,这栋楼各种向外延展的、违和的设计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嗯。求财么。”唐昊说,“建筑风水我懂的不多,按上头的说法,这应该是反向风水局的一种。”
“反向风水局?”孙翔听不明白。
唐昊见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实在经受不住,斟酌片刻,慢慢道来。
向内聚财,向外散财。轻则家道中落,重则家破人亡。葵蓬路的房子看似将屋主的财运外泄,实则用屋顶的凤凰、门廊的金属树叶、天台的假山、阳台的波纹状外沿共同组成一个凤栖梧桐局,乃大富大贵之势。凡人压不住龙凤之运,所以要用向外延展的设计做平衡。
“还能这样……”孙翔惊讶,想不到这乡村土豪的审美背后大有来头。
“但是风水对屋主命格的影响有限。享受过命里应有的财运后,屋主一家没有遵循风水师的劝告迁居,而是继续住在这里。”
孙翔心中咯噔一下,问道:“之后怎么样了?”
“八年前,一家五口因为入室抢劫死了四个,男主人重伤入院,此后不知所踪。”
孙翔心有戚戚,看向鬼屋的相片,打了个寒噤。
“死去的人变成了怨灵?”
“如果只是怨灵,那就好办了。”唐昊耸肩,“出事后,七处去处理现场,发现因为血气相冲,凤栖梧桐局变了性质。”
本来为屋主求偏财的反向风水局应势变为大凶之局,将四条怨灵束缚在屋内,普通的往生咒、安息咒难以作用,倘若轻举妄动,可能会刺激怨灵,酿成恶果。当年的七处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请高人用风水局套风水局,在原地做了一个镇魂之法,让幽怨的凶魂不至于逃出鬼屋伤害邻里。
死不能入轮回,干净的灵魂逐渐变得污浊、血腥、饥饿,这是如何地悲哀?孙翔感慨万千,既同情那一家人,又明白七处以大局为重没有错,于是在内心谴责一番为了金山银山置血亲于死地的男主人。
“所以,咱们要去彻底解决掉葵蓬路鬼屋?”孙翔摩拳擦掌。
唐昊伸个懒腰,哼了声说:“怎么可能?风水布局不是我的专业,上面的老头老太都搞不定的事,哪里轮得到我?”
“啊?”孙翔肩膀一垮,“那咱俩去干啥?”
“日常维护。”唐昊说,“跟车辆年检差不多,每年都要派几个人去把该换的东西换了,该补的地方修好。”
“听起来好没劲。”孙翔开始后悔跟唐昊来广州了。去一间有高人阵法加持的凶屋,跟去博物馆参观有毛区别?说是出差,其中哪有他大展拳脚的余地?切。

话虽如此,亲眼见证高端的风水局中局对孙翔这位业界新人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
穗盐桥下去右转,沿着葵蓬路往下走,路过旧村委会,外观格外突出的凶屋赫然出现,绝不会错认。
半夜十一点,诡异的屋子环堵萧然,四下无人,邻居们向着它的一侧窗户均拉上厚重的窗帘。屋顶庞大的凤凰雕塑、院内的硬叶植物和天台的假山楼阁让人想起《聊斋志异》和《西游记》中妖魔四起的恐怖景象。
孙翔汗毛倒竖,打起退堂鼓。然而唐昊在这儿,他硬着头皮也要跟着进去,省得被那人取笑。
“进去听我的,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唐昊说,“虽然没啥危险,但是乱动东西一样会出岔子。一定记得一件事,别动屋里屋外的布置。”
“你当我是恐怖片男主角?喜欢作死?”孙翔嗤了声,乖乖伸出右手,让唐昊用朱砂染制的红绳将他的右手小拇指和唐昊的左手小指连在一块,据唐昊说,这样做遇到上回在封平县一般的幻境不会走丢。
如道家先辈葛洪在《抱朴子·金丹》中所述:“凡草木烧之即烬,而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朱砂是道士们辟邪、炼丹的良物。
唐昊挑眉,看向眼前清俊的青年,冷声道:“闭眼。”然后,指尖夹着一小块红色矿石往孙翔左右眼尾各划了两道。夜色下,透蓝色的阴阳眼在赤红的朱砂映衬下妖艳异常。
“进去不要摘眼镜。”唐昊戳戳他的平光镜镜片,把朱砂随手丢进孙翔外套口袋。
“为啥?”
唐昊勾起嘴角:“怕吓死你。”
嘁。孙翔扶了下时髦的八边形金边眼镜。他戴一天美瞳眼睛会不舒服,于是用平光镜遮掩。

他们翻墙入院,动作潇洒利落,落地无声。
步入门前回廊,高耸立柱上缠绕的金属叶片栩栩如生。孙翔抬头,只见回廊穹顶上雕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如蛙卵一般。他忍不住往回撤了半步,咽了口口水。
“怕了?”唐昊冷笑。
“没有。”孙翔一边逞强,一边打怵。他入行几个月,尚未做过凶宅的活计……
唐昊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厚重的大门。
一声闷响,两扇实木门轰然打开。
孙翔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踏入黑咕隆咚的宅子。
哈啾!孙翔打了个喷嚏。
唐昊不耐烦地叫他忍住。
大厅里灰尘气大,孙翔哪里忍得了,拼命捂住鼻子,同时在心里大骂唐昊。
他们摸黑走进客厅,眼睛适应黑暗后,隐约可见罩着白布的家具模糊的形状。
“大厅里死过人?”孙翔环顾四周。
“嗯。感觉挺敏锐。”
孙翔一哂:“你看脚下。”
唐昊穿了双薄底的黑色跑鞋,方便活动。他低下头,看到黑色鞋面衬托下十分显眼的白色人形框,应该是勘察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正踩着的地方惨死过人,唐昊脸色一黑,没理会孙翔。
“能开灯吗?”
“不能。”
“手电筒呢?”
“也不能。”
孙翔泄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凶宅里走,时刻担心下个拐角会窜出来脏东西,这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没过多久,孙翔就宁愿屋内没有一丁点灯光了。上一刻,他和唐昊穿过一楼客厅,打算右拐进走廊,往房屋东南角的保姆房走。哪想到刚踏入走廊,却发现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座神龛,供奉着祛鬼逐恶的钟馗。神龛两侧的长明灯如豆如点,竟是幽幽的绿色。
绿光中,破帽红袍胡须杂乱双目怒睁的神像透着些许诡异,正气不再,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孙翔下意识地看向唐昊,那人拧着眉头,一脸疑惑。他轻轻拽了下红绳,用气声问:“有问题?”
“哼。”唐昊冷笑,“被人做过手脚。”过了一会儿,又低声叮嘱孙翔,小心行事。
孙翔闭上嘴巴,浑身的反骨尖刺通通收起,一步一步踩着唐昊趟过雷的地面往前走。
哗啦。唐昊洒了把红布包里的糯米探路,走到神龛前。他凑近观察神像时,孙翔的心脏瞬间提溜到嗓子眼,生怕钟馗化作厉鬼扑上来咬他。
“灯泡上灰尘很少,是不久前换的。”唐昊冷冷地说,“鬼情七处做的案子,居然有人胆大包天偷改阵法!哈。”
“改成啥了?”
“把之前的调和镇魂之法移花接木,变成大凶之阵。”
孙翔撇嘴:“我自然知道是凶险至极的阵法,所以才问你哪一种……”
“我咋知道?”唐昊不耐烦了,他不专司风水堪舆,这回领了维护的活,哪想到撞上“大运”?
嘁。孙翔正不服气呢,却听唐昊慢慢分析道,钟馗神龛的位置未变,变的只有长明灯的颜色,其余阵眼处的改动应当差不多,只变分毫,却将阵法的性质、气韵流转的方向逆转,配合将屋主一家性命夺去的风水局,邪恶相互,做这事的一定是个高手,此行恐怕凶多吉少。
“你的意思是,咱俩要死了?”孙翔说完,连呸了几口唾沫星子,“傻瓜才跟你同月同日死!”
“不会死,但能不能出去就不一定了。”
“啥?”
“你看后面。”唐昊拍他肩膀,扬了扬下巴。
一阵冷风拂过后颈。孙翔脖颈僵硬,扭头时几乎听到脊椎骨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攥紧拳头,手心冷汗淋漓,当即决定,如果转头看到一个横死的女鬼,他一定先掐死唐昊再跟女鬼决一死战。
但他没看到鬼,横在来路上的是一堵墙。
“欸?”孙翔困惑不解,“怎么会……难道是机关?”
“机关不会没有声音。”唐昊比他冷静几分,“你仔细看踢脚线……”
白惨惨的墙壁下方左右两角与走廊花纹繁复的踢脚线浑然一体。踢脚线并非光滑表面,倘若白墙是用某种机关移动过来的,绝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动静。这是物理学常识。既然是反常识的存在,那么一定有人搞鬼。
“幻觉?”孙翔伸手去摸。
指尖没来得及触碰到墙面,眼前的白墙猛地往前一动。孙翔吓了一跳,现在他和唐昊在走廊尽头的神龛和白墙之间,能活动的面积只有一平米多。
“如果……”孙翔喉结滚动,“我是说,如果它再往前,会不会把我们……”
“挤成肉酱?”
孙翔满头黑线:“拜托,不要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话音刚落,眼前的墙壁又向前移动了一个指节。
我去!孙翔真想捂住自己的乌鸦嘴,连忙用眼神向唐昊求助。咋整啊大兄弟!
“你选吧,往哪儿走?”唐昊看向左右两侧,左边是保姆房,右边是通向二楼的黑黢黢的楼梯。
“我能放弃么……”孙翔小腿肚直打哆嗦,直面如同活物般的凶宅,跟想象中无趣的参观学习之旅没有可比性。
“不能。我赌运很差。”
保姆房在一楼东南角,是原法阵的阵眼之一。不出意外的话,那儿必然被做了手脚。进去后会是个封闭的房间,没有窗户,再加上走廊上莫名出现的墙,可能会把他们两个封死在里面。
“我们没得选。”孙翔咬紧牙关,“走,去二楼。既然都应付不来,咱俩认怂,找个阳台窗子什么的跳下去,回头找个大腿过来,让他们好看!”
唐昊耸耸肩,牵着红绳,红绳扯着孙翔的指根,往黑灯瞎火的楼梯走去。

恐怖电影中,楼梯往往是剧情触发地。拐角闯来的邪魅、多出一级的台阶和走不到尽头的楼梯,种种意象纷至沓来,孙翔头皮紧绷,指腹捻紧了那根细细的朱砂绳。
出发前两人研究过房屋结构,对房间排布了如指掌。孙翔默默数着台阶数,平安抵达二层时舒了口气。穿过二楼的小厅就是书房,那儿有窗户可以出去。
“怎么样?”孙翔脚踩在探路用的糯米粒上,心中打鼓。
唐昊半蹲在地上,孙翔迫不得已跟着蹲下。他戴着眼镜,看不清唐昊手间的名堂。稀稀疏疏的糯米粒簌簌颤动,像被风吹拂,无序散落的米粒不住滚动,渐渐排成一个模糊不清的法阵。
“孙翔。”唐昊说,“我不该带你过来。”
“啊?”孙翔不满,“现在说这个,你啥意思?嫌我拖你后腿?”
“没有。”
“那你之前不教我!”
“能出去就教你。”
孙翔非常不爽唐昊的态度,然而等他们推开书房的门,他就明白了那人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唐昊没骗他,更没嫌他,而是在陈述事实——他们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本该是落地窗的地方被封上厚重的泥墙。孙翔不信邪,走上去敲了敲,没有回声。
“实心的。”他冷汗涔涔,“没工具出不去。”
忽然,唐昊握住他的手。他吓了一大跳,刚想甩开,却见唐昊捏着他的手指尖,举起来看他刚才敲墙后留下墙灰的指节,冷冷地说:“闻闻看。”
嗯?孙翔抬起手,仔细一闻,立刻皱起眉头。
是血。
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清楚更多的细节。他们把那堵不该出现的墙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得出结论,刷墙的白漆里混了血。时光流逝,添加杂质的油漆剥落,露出内侧的血迹。
“一整面墙……”孙翔往后退了一步,“该要多少血啊?”这血,是动物的,还是人的?后一个问题他没敢问,倘若是人类的血液,那就太可怕了。
“你说,这屋子现在像啥?”唐昊突然发问。
“啥?”
“像墓。”
孙翔打了个哆嗦,骂道:“……你《盗墓笔记》看多了吧!”
唐昊哼笑一声,不再作声。
狭长的穹顶高耸的门前走廊,诡异的神像,封死的窗户……和陵墓的布局相差无几。只不过,这儿埋葬的不是活人,而是怨灵。
书房的红木多宝格落满灰尘,孙翔拉着唐昊过去看,想找点线索。放置文玩古董的架子上尚留有几件跟屋主身份相配的物件,花里胡哨的彩瓷、看不清真假的青花、胡桃木的貌貅、一盏紫水晶矿石和一座玉观音。他对古玩鉴定一窍不通,不过按原主的经历、个性来判断,约莫不是什么古物,而是从风水师父手上买来用于招财的器物。
“哎,那谁。”孙翔用胳膊肘戳唐昊的腰,“你看这只癞蛤蟆,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唐昊哼了声,随他弯下腰看博古架右下角藏在角落里的三足金蟾像。与一般口吐铜钱、足踏金元宝的金蟾不同,眼前这只口衔魂灵,脚踩厉鬼,鼓起的眼珠子上抹了两点猩红,形态可怖。
“眼神不错。”唐昊说,“这玩意儿……”
“啊?干嘛说话说一半?”
唐昊的语气凝重:“三足金蟾口含铜钱能招财,这东西能招徕什么?”
“……鬼?”孙翔浑身一个激灵,“你是说,动手脚的人嫌四条怨灵不够,想吸引更多的……鬼?!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方才尚且游刃有余的唐昊神情严肃,压低声音说:“带你来是我的不是,一会儿我想办法送你出去,出去以后你联系上面,让他们派西安那片掘坟盗墓的高手来。”
“不可能。”孙翔狠狠瞪他,“我不会丢下你的,那样我成什么人了?”
“孙翔!”唐昊有点生气,“你答应过进来听我的话。”
“现在我反悔了。”孙翔捏着眼镜腿,想摘下平光镜,“你记着,唐昊,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般人,用不着你特意照顾……”
啪。唐昊打掉他摘眼镜的手,冷声道:“不许摘。”
“都什么时候了?”孙翔焦急,“你……你这个二逼懂不懂变通?”
“不懂。”唐昊呵了声,扭过头,不再跟孙翔说话。
孙翔又气又恼,唰地把眼镜揣进裤兜,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喉音。
方才空无一物的地板和墙壁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蟾蜍,生满疙瘩的皮肤发出幽绿的光。孙翔几欲作呕,悄悄扯了把红线,压低声音问唐昊:“你看得到?”
“感觉到了。”唐昊顿了顿,问他,“是什么?”
“一屋子的癞蛤蟆。”孙翔捂住嘴,“咱们快走吧,我要吐了。”
这时候也顾不得和同性拉手的别扭了,他牵起唐昊的手,捡着尚未被湿滑的诡异生物占据的地面悄悄往外走去。然而,就在他们快走到书房门口的一瞬间,一屋子仿佛凝固在四面墙上的蛤蟆唰唰滑落,滚到地上,摆动脚蹼,飞快向他们涌来。
“卧槽!”孙翔连滚带爬地跑出书房,“它们追过来了!”
唐昊侧身,往后甩出一道风刃,蠕动的浪潮便从中间断开血淋淋的一截。
黏腻的蟾蜍群前仆后继,踏过同类的尸体,地上的、墙上的、天花板上的纷纷挤作一团,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像颗一米多宽的湿黏的球,猛地往他们身上撞去。蚁群用此种方式穿过火海,巨大的蟾蜍球,孙翔几乎能闻到空气中腥臭的湿气,看到它们搅动的肢体和密集的疙瘩。唐昊的风刃失去作用,两人没了办法,只能慌不择路,一路狂奔。
葵蓬路的房子留有许多乡下小楼的装修习惯,顶层或者天台的入口往往装有厚重的铁门。
唐昊吼了声:“跟我走!”孙翔二话不说跟上去,手紧握在一起,跑到三楼的天台。
看到那扇铁艺门的瞬间,孙翔提起心,生怕背后又是一堵血做的泥墙。
身后传来湿嗒嗒的蹼踩在地上的声音,孙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自发誓,出去后一辈子不吃酸汤牛蛙。
“赌一把。”唐昊手一划,猎猎寒风如刀锋般切断沉重的铁链和锁头。
孙翔在响着水声的蟾蜍群涌来的前一刻,猛地撞开门,跟唐昊一起扑进去,再忽地往后一蹬,用背部力量死死抵住门板。
屋内传来轰轰的撞击声,湿黏的肢体爬过铁门的声响清晰可闻。孙翔和唐昊脑袋挨着脑袋,滑坐在地上,大声喘气。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副怪异的景象。三楼天台面积不大,却被屋主装上全套的假山、凉亭、水池,岁月变迁,早该干涸的人工池塘里却注满水,植物繁茂,枝叶修整分明,似乎有人精心照料。
孙翔提起一万分的警惕之心,和唐昊小心翼翼地往天台外侧走去。
奇怪的是,他们打算沿着墙边走,避开一看就有问题的池塘和亭子,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走,都无法离开铁门附近。
“鬼打墙?”孙翔问。
唐昊在空中画阵结印,孙翔眨眨眼睛,看到一串银白色的鬼画符。
“得从中间过去。”
“……可以说不吗?”
唐昊偏头,看了眼被撞出印子的铁门。
“你想被三足金蟾的十八辈子孙淹死?”
孙翔打了个哆嗦,抹去一地鸡皮。
“放心,前面好得多。最多就是……”
“嗯?”
“女鬼之类的。”唐昊冷笑。
孙翔寻着他的目光看去,池塘边缘搭着一只湿淋淋的惨白的手,嶙峋的假山石空心的石洞间悬着一颗女人的脑袋。
“哦。”孙翔松了口气。
他对付人类死后产生的怨灵,比应对成精的恶心生物有经验。
唐昊更直接,扯着孙翔往那生着长而弯曲指甲的水鬼旁边走,而后半蹲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风拧成的绳子套住池底水藻般的人头,小臂肌肉紧绷,忽地把那头水鬼拽上了岸。
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
孙翔见怪不怪地捂住耳朵,接着见到唐昊用绳子另一头嗖地甩过假山中心的石眼,挂住那颗脑袋的半只耳朵,又抓了一只小娃娃鬼。
“粗暴。”孙翔评价。
“哈?你一般怎么做?”
孙翔指指透蓝色的阴阳眼说道:“我能看到他们啊,跟他们聊聊。做鬼蛮无聊的,没人聊天。”
无形无色的风绳与其说绳子,不如说是琴弦,细若铁丝,死死禁锢住两条怨灵,一挣扎,就会痛得发出尖叫。
孙翔半跪在地上,看那个小孩儿快鼓出眼眶的红眼睛,叹了口气。
两只恶灵的颜色偏黑,一般的净化术救不了,只能从根源上让他们形神俱灭。而且,他们在一个试图召唤邪灵恶鬼的风水局内,擅自动用灭鬼的咒语,可能会招来祸事。
“哎,小朋友,告诉我怎么出去?”孙翔问,“哥哥出去给你买糖吃。”
唐昊冷笑一声,立在一旁,没阻止他。
孙翔连问了几遍,小孩儿和另一个死命痛呼的女鬼都不做反应,一时间有些挫败。
门内传来的冲撞声愈演愈烈。唐昊没了耐心,挤开孙翔,收紧绳子,斥骂道:“快说实话,不然后果自负。”
我靠,凶什么啊。孙翔有点气唐昊,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虎着脸站在后边。
拷问之下,似乎是死在水里的女鬼第一个受不了了,用野兽般嚎叫似的语句告诉他们把亭子里的一个东西毁掉才能出去。
“什么东西?”孙翔追问。
女鬼不再作答。唐昊骂了句脏话,把两条恶灵栓在水池边的石头上,跟孙翔踩在湿漉漉的落叶上深一脚前一脚地往前走。
走近凉亭,他们不需要找便看到了女鬼口中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确实无法用语言描述。好像是个人,横躺在亭中石桌上,双手置于腹前,却又不像是个人。
它没有皮肤,暗褐色的肢体和血肉布满小孔和褶子,像牛的网胃,又像煮烂煮开的冻豆腐。一褶又一褶的肉布满孔洞,能从一侧看到另一侧。
孙翔脸上的小绒毛都立起来了,像只惊慌失措的猫。他生来一双阴阳眼,看过无数游魂,看过阴兵出巡,但从未看过这般恐怖和恶心兼具的玩意!
“我去!”孙翔骂,“什么东西!”
“别怕。”
“我怕个头!”
唐昊瞥他一眼,平静地说:“牛胃做的道具。已经腐烂了,你看,那里还有蛆。”
“……都说了不要用冷静的口吻说恶心的话!”孙翔抹抹胳膊,故作镇定地撞了下唐昊的肩膀,“现在咋办?真的听那个女鬼的?把它毁掉?话说这玩意儿啥啊?”
“跟楼下那只蟾蜍差不多。”唐昊绕着石桌走了一圈,“这东西处理起来比较简……”
唰!孙翔瞧见一道黑影从桌上弹起,往唐昊身上扑去。等他意识到是那东西“诈尸”时,唐昊已经反应飞快地揽着他的肩膀两个人一块滚出了亭子。
“看起来它不是很想被你处理。”孙翔干笑。
唐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少废话。”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条项链,黑丝绳挂着一块黑色石头,让孙翔赶紧戴上。
没时间询问唐昊哪买的七七八八的道具,孙翔单手套上挂坠绳,和唐昊一起站起身,屏住呼吸,看那立在亭中的人形。
“有人在操控它。”唐昊眯起眼睛。
孙翔凝神一看,果然在人形肢体的皱褶和小眼间看到几条隐没在夜色中的丝线,料想应该和唐昊的风绳差不多,是行家做的活。
“你看得到绳子?”唐昊闻言,十分惊喜,“阴阳眼有点作用。告诉我位置……”
说话间,“那个东西”再度朝唐昊扑来。
“你上辈子惹到它了?”由于红线在,孙翔没法跟唐昊分开行动,两人全凭默契往后退,躲开弥漫着腐烂气息的“人”,“你右上方,再往前,对!”
唐昊随之割断一条无形的丝绳。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孙翔不知道,但是本能告诉他,绝不能被它碰到。他和唐昊且战且退,有几次,孙翔都能看清楚被蛆虫啃食出的小洞,闻到腥臭的气味。他们绕着凉亭连滚带摔地躲了一圈,脚踝划破一大块皮肤,一丝丝地抽疼。
阴阳眼能看到的七根丝绳全部用唐昊的风刃斩断。那东西落到地上,蠕动着四肢向他们爬来。
“妈蛋,有完没完!”孙翔慌了。
唐昊也有些惊讶:“没了绳子,人偶不应该再动才对。”
嘭!孙翔慌乱之下甩出一颗东西,唐昊刚想阻止,却见孙翔掷出的朱砂石火星般点燃了那东西身上的皱褶。转眼间,便烧成一地灰烬。
孙翔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再看看唐昊,那家伙看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多少钱一颗?”
“啊?”
“我说朱砂。”
“两块,批发市场买的。”
孙翔拍着胸口,大声喘气:“以后多买点儿!”
三楼天台归于平静,孙翔赶忙抓着唐昊的手,穿过亭子,绕过假山,看到葵蓬路上稀疏的灯光,恍如隔世。
“跳下去?”孙翔扶着天台栏杆,“三楼,会不会摔死?算了,摔断腿也得跳,反正我一秒钟不想待在这儿。”
“用不着。”唐昊哼笑一声,凝神结印,捏出一道婴儿小臂粗的绳子,绕在孙翔腰间。
孙翔摸了摸,风做的绳子触手冰凉。
“我先下去?”
“嗯。动作快。”唐昊剪断红线,走过去把绳子另一头绑在假山顶端,牢牢固定住。
孙翔闭上眼睛,蹬着发黄的瓷砖墙面和黑摸摸的避光窗户,大步往下挪。他仰着头,能看到朦胧的月色中那只立在四楼顶端的庞大凤凰,看上去夸张且诡异,闹得他有些想笑。他看到唐昊伏在天台围栏边,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甚至能看见那人幽深的瞳孔……唐昊转身,回到了葵蓬路的鬼屋。

操?!孙翔惊了一跳,怎么也没料到事到临头出现这种变故。他噌地落到地上,银白色的绳子水一般滑脱,消失不见。
落点在后院,孙翔绕过房子,拔足狂奔,跑到那扇厚重的大门前,刹住车。
他没钥匙。
“唐昊!!!!”孙翔边拍门边叫,“你他妈中邪啊?!”
一村的狗和车子都跟着孙翔狂叫,周边的灯逐个亮起。有邻居骂骂咧咧地打开窗,发现声音源自大名鼎鼎的鬼屋,又嗖地关上窗子。
“靠!”孙翔在心里给唐昊记上重重的一笔,照着门板抬腿就踹。
防盗门很结实,被孙翔踹得咚咚响,门锁布满脚印,依然纹丝不动。
“你再不出来我就……”
“就怎么样?”熟悉的声音。
孙翔见鬼似的转过头,看到唐昊全须全尾地站在身后,咬紧牙根,狠狠给了他肚子一拳。
“嘶……”唐昊闷哼。
“你刚才去做什么?”
“有点小事要处理。哪想到我一回头某人就不见了,跑到前门来鬼吼鬼叫。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干嘛?”唐昊冷哼,“好歹是秘密部门,有点保密自觉好吗?”
“小事?”
“哼。”唐昊颔首,却打死也不说到底是什么事。
孙翔才不信他的鬼话。他知道自己性子单纯,容易轻信,但是他不傻。
既然唐昊不愿意说,那他不问,自己去查。谁怕谁啊?
孙翔臭着脸跟唐昊走出院子,不知不觉,天快亮了,他们居然在这座房子里耗了大半个晚上。
“喂。”唐昊一边肩膀夹着手机,一边一手揽过不情不愿生闷气的孙翔。
他在跟上头汇报?孙翔不自觉地瞟了眼唐昊冷峻的侧脸,听到那人在用他听不懂的方言语速飞快地说话,顿时更不开心了。他甩开唐昊的手,一个人走在前头。
“晚上会来专家,我跟他们交接。”唐昊赶上来,“你酒店定了吗?没定先住我那。”
孙翔闷声不吭,埋头往前走。
走到丁字形街道路口时,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葵蓬路上的鬼屋。
粗糙而夸张的凤凰在熹微的日光中张牙舞爪,半空中镶着的半个月亮被它含在口中。无数条蝌蚪似的灰影在房顶飞舞、缠绕,似乎在无声地嘶叫着,被卷入黑暗的房屋。
孙翔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奇景,忽然惊觉他们方才出来的地方原是个鬼魅邪灵汇聚的鬼域。
“嘶。”孙翔捂住眼睛,隔着眼皮,眼球烫得像在被烧灼。他痛苦地弯下腰,一手攥住唐昊的衣服下摆。
“怎么了?”
“眼睛疼。”孙翔低吟,仿佛疼痛难忍。
唐昊捧着他的脸,半扶半抱地把人架起来,靠在街边的院墙上。
“阴阳眼不是眼睛,而是能量的媒介。”唐昊说,“用的频率过高,会让阴间的能量短时间侵入双眼。所以我才不让你摘眼镜……”
孙翔痛得要命,就像有人用针在扎他的眼睛,哪有心思听唐昊解释。
见他脸色苍白,冒出虚汗,唐昊低声道:“忍忍。”
忍你个头!你过来忍给我看!孙翔正在腹诽,忽而眼皮一凉,耳边听到唐昊低沉的声音念叨着一段长长的咒语。耳目清明,疼痛像从未存在般消失。
“谢谢……”孙翔讪讪地推开唐昊。刚才他埋在唐昊怀里,看上去十足地依赖对方。有点丢脸。
纵然心里还在气唐昊的刻意隐瞒和敷衍,被及时施以援手后孙翔不好再生闷气,于是和那人隔着半臂距离,走到大路上,打上车准备回酒店。
“先找地方吃饭。”跨过珠江后,唐昊让司机在酒店前面一家商场掉头,拐到后面一条小吃街去。
广东有喝早茶的习惯,路上的酒楼和早餐店早早开始营业。
忙碌一晚,两人没有点一桌茶点的心思,找了家做竹升面的馆子狼吞虎咽,对付一顿。吃饱喝足,孙翔心里的无名火消失泰半,犹撂不下面子主动跟唐昊说话。
道旁的全家便利店亮着温暖明亮的灯光,北海道冰淇淋和美式咖啡的大幅海报贴在玻璃窗上。路人经过,自动门滑开,涌出关东煮的香味,让人心头一暖。
孙翔看着冰淇淋的海报眼馋,在店门口顿了顿脚步,不甘心地跟上唐昊的脚步。
“想吃就吃。”唐昊看了他一眼。
“啊?”
“啧。”唐昊走回店里,没过多久给孙翔买来一份圣代。
孙翔悄声道谢,嘴唇几乎一动没动。
广州的初冬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孙翔捧着盛冰淇淋的塑料杯,指尖快冻僵了,一边吃,嘴里一边嘶呼嘶呼地抽气。
眼前晃过一只手。
“喂!”孙翔恼怒地瞪着夺走他冰淇淋的唐昊。
“吃吧。”唐昊舀了一勺奶白的冰淇淋,把勺子递还给他。
“噢……”孙翔愣愣地接过勺子,叼进嘴里,甜蜜细腻的奶味在口腔中融化开来。
他看向唐昊,那人生着黢黑的瞳孔,睫毛长而平,眉弓压得低,某些角度会显得狠戾而冷酷。但在某些时刻,譬如说现在,他又觉得唐昊是个温柔的人。
小吃街走到尽头就是酒店后门,不长不短的一条路,孙翔就着唐昊的手吃完了一整份冰淇淋。他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
“唐昊。”孙翔深呼吸,很郑重地说,“我相信你,无论怎样。”

tbc.

鬼屋是真实存在的,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一下外观,长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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